打油诗人,独行墨客。

【曦澄】月老第一百零一次尝试救姻缘(终)

本系列完结,字数1w+

  

  

  一片白光亮极,光晕中一白一紫两道身影落下,正是曦澄二人。

  两人都受了伤,灵流激荡之下根本无法站稳,倒下的瞬间,蓝曦臣伸出手臂,垫在了江澄后颈之下,护住了他的头,避免了重重嗑在地上。

  江澄已有些神志不清,他伤得重一些,此刻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

  “晚吟,你还好吗?”蓝曦臣强压下将要呕出的一口血,扶着江澄坐起来,略微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他们落地之处乃是云深不知处后山。

  江澄一口血没吞回去,沿着嘴角溢了出来,此次神罚似乎比之前的都要重,饶是他和蓝曦臣灵力高强修为深厚,也有些承受不起。

  “这是哪里?”江澄声音有些虚弱。

  “云深不知处后山。”蓝曦臣扶着江澄,让他靠着自己勉强坐稳。

  “云深不知处……好久没有来过了。”江澄呢喃一声,有些感慨。

  蓝曦臣圈住他抱进怀里:“晚吟今后若是愿来,蓝涣自当勤扫花径,修葺蓬门,扫榻相侯。”

  江澄虚弱一笑,云深不知处的苦菜苦汤,他才不想吃呢,但他终究没说什么,靠着蓝曦臣,眼睛微微上翻,终究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晚吟,晚吟!”蓝曦臣呼唤两声,立刻将方闻意所赠的仙药取出来,给江澄和自己都吃了一粒,以迅速 是缓解伤势。

  不得不说司药仙君不愧是司药仙君,一粒入口,蓝曦臣顿觉神志清明了不少,他抱着江澄略作调息,恢复了一些灵力,随后取出自己的通行玉令,注入灵力。

  正抱着一大堆公文送去寒室的蓝瑞清忽觉腰间的通行玉令微微发烫,他赶紧随手放下手中文书,握住玉令,而后面色一变:“宗主!”

  蓝瑞清立刻循着玉令的指示飞快往后山去,很快寻到了蓝曦臣。

  “宗主!”蓝瑞清想要扶蓝曦臣起来,“宗主,您和江宗主这是怎么了?”

  蓝曦臣道:“先送江宗主至寒室,再请医师来。”

  蓝瑞清一愣,送至寒室?蓝曦臣神色不容置疑,他才忙点头称是,又担心地问道:“宗主您自己可以吗?”

  “无妨。”蓝曦臣扶着江澄起身,蓝瑞清便半蹲下来背起江澄,飞快往寒室跑去。

  蓝曦臣坐下来缓了片刻,吐纳几息,这才起身,未料刚走了一步,手臂被人扶住了。

  “兄长?”来人正是魏无羡,他讶然看着蓝曦臣,“你受伤了吗?”

  “一点小伤,不碍事。”蓝曦臣淡然一笑。

  魏无羡心下纳闷,不明白蓝曦臣怎么会出现在后山,还带着伤,是故他带着些探究意味地看着蓝曦臣。

  “此间之事,说来话长,魏公子不必担心,倒是怎么没见着忘机?”

  魏无羡打着哈哈道:“那个……他等会儿就回来了。”

  蓝曦臣也不追问:“那我便先告辞了。”

  “我送你吧兄长,你看起来伤得并不轻呢。”

  略想了想,蓝曦臣一笑:“那便有劳了。”

  待魏无羡扶着蓝曦臣回到寒室,蓝瑞清已经安顿好昏迷的江澄,医师正在给他把脉诊治。

  是以魏无羡刚踏进寒室小院,便看到了院中新安置的竹榻上躺着的那个紫衣男子。

  他扶着蓝曦臣的手一松,神色一变:“江澄……江澄?”魏无羡猛地转向蓝曦臣,“他也受伤了?他怎么会在寒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蓝曦臣并不回答,只道:“其中详情不便言说,不过魏公子放心,他的伤我会竭尽全力治好,不管是新伤,旧伤,或是心伤。”

  魏无羡闻言狠狠怔住了,蓝曦臣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治好他的心伤?他和江澄什么时候关系亲密到他能治好江澄的心伤了?

  正胡思乱想,蓝曦臣忽然问道:“魏公子,你觉得,江宗主这一生,最害怕的是什么,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最讨厌的又是什么?”

  魏无羡一愣,今日的蓝曦臣好生奇怪,但这三个问题的答案,魏无羡抿着唇,没有自信去回答。即便是十多年前的自己和十多年前的江澄,答案自己又能否脱口而出呢?

  蓝曦臣却怅然一叹,道:“他最害怕的,是被抛下;他最想要得到的,是被坚定地选择;他最讨厌的,是轻许诺言却失约。”

  所以那年夷陵相遇,他没有抛下他离开,他记在心里这么多年;所以当年他师兄为了温氏余党与他割袍断义,他吞下了满腹的心酸;所以云梦双杰的誓言成空,他才那么痛苦和失望。

  再加上剖丹相赠这件事,爱恨似乎都骤然失去了支撑,江澄他该多么痛苦?

  “魏公子,你说当年,你为了温宁姐弟脱离云梦江氏,到底是江宗主放弃了你,还是你抛弃了你的师弟江晚吟?”

  魏无羡忽然踉跄了一下,这句话宛如晴空霹雳,震得他心摇神晃,他从来没有想过,换作江澄的立场,是自己抛弃了他。

  想他回魂之后还感叹过,他以为会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是江澄,却不料最后竟是蓝湛一直相信自己。可是如今想来,明明是自己把莲花坞、师姐与自己放在权衡的两端逼江澄做选择,还大义凛然说一句保不住便弃了吧,多伟大啊!可自己却从来没想过,自己这是放弃了江澄、师姐和莲花坞而选择了旁人。

  或许他和江澄都说不上对或错,但自己却早已不配责怪江澄为何没有一直站在自己身边。

  所以自己和江澄确实回不去了,自己抛弃了他,没有坚定选择他,也失约了。

  “你待他很好,也很残忍。”蓝曦臣缓缓道,和金光瑶待自己一般无二的又好又残忍。

  魏无羡闻言呆住了,神思不属了半晌才突然回过神来,万分疑惑地看着蓝曦臣:“兄长,你又如何会明白他的所思所想?”

  蓝曦臣寒潭般的眸子蕴满柔情,笑容也如此温柔:“因为我爱他,爱了好多年了。”

  “哐当”一声,魏无羡一边震惊着一边循声看去,蓝曦臣也回身一望,脸上笑容不变,眼里的坚定也丝毫不减。

  蓝忘机手中避尘跌落在地,整个人也僵如石像,只怔怔看着蓝曦臣,不敢置信地动了动唇,竟然半个字也问不出口。

  蓝曦臣只是冲蓝忘机一笑,便下了逐客令:“我和江宗主都有伤在身,需要诊治和修养,便不留忘机和魏公子了,改日再叙吧。”

  魏无羡思绪混沌,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木然走到蓝忘机身边,拉过蓝忘机,木然离开了寒室。

  蓝曦臣目送片刻,转回身,蓝瑞清便已迎上来扶住他,让他在江澄旁边的另一床竹榻上坐下,立刻便有医师上前替他检查治伤。

  “瑞清,江宗主怎么样了?”蓝曦臣看着未醒的心上人,微微蹙眉道。

  “宗主放心,医师说醒过来就能恢复七八成,也就是看着伤势沉重,恢复起来很快。”蓝瑞清忙道,方才蓝曦臣和魏无羡的对话,在场的人几乎都听到了,蓝瑞清现在心情复杂,好端端的,宗主他竟然也和含光君一样喜欢上了云梦的男人!

  蓝曦臣看出了蓝瑞清的局促,也只是点点头,没有言语。

  他眼睛瞬也不瞬落在江澄脸上,若非有司药仙君的仙药,自己和江澄恐怕没那么容易好起来,上神祝福福祸相依,也不算太糟。

 

 

  碧梧苍苍,树下疗伤的重光仙君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苍白的脸终于红润了几分。

  方闻意连忙又给他喂了一粒丹药,这才放下心来,关切地询问道:“怎么样了?”

  李听情安抚般拍了拍方闻意的手,摇头道:“我没事,倒是江晚吟和蓝曦臣,受了神罚,也不知伤得重不重。”

  方闻意微恼道:“你还担心别人,他俩能有什么事,有我亲赠的仙药,死人也能救活过来,何况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神罚。”

  李听情点点头:“罢了,姻缘能成,也不枉费我们经这许多周折。”

  月老捋着胡子,这桩心事能了了,也多亏了这两位仙君,否则自己这个掌管姻缘的神仙一世英名尽皆毁在这两个刺头身上了。

  “说来,这也是二位仙君与他二人的缘分吧,好巧不巧遇上了,好巧不巧插手干预了,倒像是天意,倒像是专属于他二人的红线仙。”

  “孽缘,都是孽缘!”方闻意没好气道,“等他们伤都好了,我定要讨些利息回来。”他摩挲着下巴,喃喃道:“方才那蓝曦臣跟那魏公子说了些什么来着?”

  “你要干什么?别太过分了,”李听情蹙眉,“神仙可不能擅作主张,妄自影响凡人命数。我们所谓的‘救姻缘’,本已多多少少越界了,只因他二人确为天生姻缘,你我才没有被天道惩罚。”

  “好道长,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会小小作弄他们一下,我又不是那些没有神品的野神,”方闻意撇撇嘴,“我只是想看看,斩断又重新连接的艰难姻缘,往后又是否经得起考验呢?”

 


  江澄在寒室养伤这件事,自然很快惊动了蓝启仁和其他族老,而蓝曦臣毫不避讳的那句“因为我爱他,爱了好多年了”,自然也被人转述给了蓝启仁等人。

  碍于江澄还在蓝家养伤,蓝家族人没有立刻发作,但江澄一旦离开,等待蓝曦臣的也不知是何等肆虐的暴风雨。

  纵然蓝家先祖为情入世,又为情出世,蓝家人也个个专情,但身为宗主,有更多的不得已和束缚在身,姻缘,情爱,又岂能完全由着蓝曦臣的本心?

  何况,江晚吟同样是一宗之主,更是江家唯一的血脉,蓝家族老又怎么相信他能抛下所有责任的枷锁与蓝曦臣共结鸳盟?

  江澄悠悠醒来时,距离他突然从莲花坞消失已过去了两个时辰。

  想到自己突然失踪,江梧他们定然急坏了,说不定已暗地里找了他许久,江澄立刻传讯江梧告知情形,殊不知蓝曦臣早已替他报了平安。

  传讯罢,江澄这才打量了一下处身之所,屋内陈设简单,布置清雅,一炉奇楠沉香青烟袅袅,整个屋内稍显空寂,又透着柔和,阴沉木架上横陈着一支白玉洞箫,显然,这是蓝曦臣的居室。

  他竟直接把自己安置在寒室,这于礼不合,蓝家上下定会议论纷纷吧?

  正想着,蓝曦臣便推开了门,逆光让他笼在一片阴影里,身后却是一片明光,江澄有一瞬间的恍神,仿佛是神明降落,来带他离开这满是疮痍的人世间。

  “蓝曦臣。”江澄低声呢喃了一句,那人已长腿一迈走到了他面前,而后也不知是谁先动,他们已紧紧抱在了一起。

  “晚吟,我想听你叫我蓝大哥。”蓝曦臣宛如叹息般说道。

  十多年前,他和那个少年为了撑起家族渐渐走散了,虽遗憾万千,却没有资格后悔,如今仙门太平,家族安稳,他们应该可以为了彼此冲动和强求了——而这一声蓝大哥,或许能弥补几分这深深的遗憾。

  “蓝大哥。”江澄如何能不满足他,略一顿他又问:“你的伤如何了?”

  “没事了,这次神罚看似来势汹汹,但好像并不严重,何况还有司药仙君的仙药,我们还是幸运的。”蓝曦臣扣紧怀里的人,没有埋怨,只有感激。

  待两人松开彼此,对视一眼,都微微赧然。

  “你让我住在寒室,这恐怕不好吧?”江澄蹙眉道,“引人非议,岂非对你不利?”

  “无妨,我们蹉跎的岁月已太长,既然已决定坦然面对这份情,便该正大光明昭告亲友。”说到此处,蓝曦臣又有些不确定:“晚吟介意我这样做吗?”

  “我当然介意了,”江澄嘴角一垮,不悦道,“应该直接昭告天下才是。”说罢唇角又扬了起来,根本压不下去。

  蓝曦臣一颗心被高高提起又轻轻放下,他忍不住扣住江澄的双臂,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晚吟怎能如此作弄蓝大哥?”

  江澄哼了一声:“这就受不了了?江某的嘴可从来不饶人。”

  蓝曦臣笑了笑,只是将对方揽住,在他唇上落下深深一吻。

  爱一个人的心本就是随对方的喜怒哀乐而起起落落,爱一个人本就是甜蜜的负担,何况他的爱人,那张嘴说出来的话虽硬,但双唇却最是柔软甜蜜,叫他欲罢不能。

  这缠绵悱恻的一吻里,既有终于冲破枷锁的欢喜,也有彼此心意相同的庆幸,亦有几分对未来命运无法把握的惶恐,但更多的是绝不退缩绝绝不放开彼此的坚定。

  再一次眼神交汇时,江澄偏头垂眸避开了蓝曦臣蕴满柔情的眼,忽然间如此亲密,他还有些难为情,何况这里是蓝家,总有些无端犯禁的罪恶感。

  “晚吟是不是想回莲花坞了?”蓝曦臣看出江澄有些无所适从,怕是在云深不知处不太自在。

  这么轻易就看穿了自己的想法,江澄心底一叹,竟对自己失了信心:“你们家的长辈会怎么看我,我……我大约没有什么好印象留给他们。”

  蓝曦臣轻抚他发丝,诚挚道:“晚吟少时求学,叔父便时常夸赞,后以一己之力挽家园倾颓之狂澜,叔父亦曾表钦佩,纵然行事决绝狠厉了些,却从未行差踏错,无人能诟病,世上之人千千万万,又怎能要求人人都一般无二的行事作风?晚吟行的非常道,所用自然是非常之手段作风,能不卑不亢不钻营不作伪,已是非常难得,所以,不必妄自菲薄。”

  江澄唇角微扬,自嘲一笑:“我哪有你说的那么中正,我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三毒圣手。”

  “江晚吟,”蓝曦臣一脸肃容道,“是我的心意还不够坚定,才让你如此患得患失吗?”

  “不是!”江澄连忙否认,“我是怕终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们不是一路人。”江澄垂下眼眸,就像他和魏无羡,少时再怎么要好,终因一个心怀天下大义,一个更看重身上的责任和身后的宗门,最后走散了。

  “我们或许看着有天渊之别,但晚吟应知,殊途尚可同归,何况我们的命运本就如此相似。”蓝曦臣又抱住江澄,在他耳边轻轻一叹,他果然最害怕被抛下,被放弃。“别怕,晚吟,我心恒如石,生世无转移。”

  “好,你若不离,我便不弃,此心此身,不负日月不负君。”

  两个人抱在一起再温存了片刻,蓝曦臣才道:“我去跟叔父说一声,这就送你回莲花坞吧,江梧他们大概着急了。”

  江澄思虑片刻,让蓝曦臣跟自己去莲花坞也好,一来可以告知莲花坞上下蓝曦臣乃是自己道侣,二来蓝曦臣也可暂避蓝氏族老怒火,待过些时日他们怒火平息一些,自己再陪同蓝曦臣一起返回云深不知处请罚吧。

  “也好,我等你回来。”江澄说罢,又有些难为情似的,这样的自己未免显得软弱。

  但蓝曦臣却觉得一颗心被柔情胀满,又暖又甜,哪怕等待他的怒海劫涛再汹涌,也不值一哂了。

  

  蓝曦臣去了好久都没有折返,江澄隐隐感到不安,难道蓝启仁此时发难扣下了蓝曦臣请了家法?

  不能再干等下去了,江澄迈出寒室,刚要出去,一名蓝氏弟子匆匆而来,对着他一拜才道:“江宗主,宗主命我前来回禀,他此刻被要务绊住无法脱身,烦请你多等片刻,事情结束宗主马上回来。”

  江澄犹疑道:“当真有要事?”别不是被他叔父惩罚却不敢告诉自己。

  “是,藏书阁有几卷重要古籍突然损毁,宗主正在紧急修复典籍。”那小弟子神色正常不似作伪,何况蓝家弟子确实不打诳语,应该所言非虚。

  江澄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了。

  结果江澄左等右等,直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蓝曦臣回来,江梧也发了几道传讯符催他回去,看来他只能自己先回去。

  修复古籍不易,想必蓝启仁等人也都在忙着此事,江澄便不去拜别打扰他们,只留下书信一封,踏着月色下山,御剑回了莲花坞。

 

  待到戌时将尽,蓝曦臣忙完回到寒室,才发现江澄已经留书回了云梦。

  他展开书信,匆匆读罢,脸色不由得一变,江澄生气了……

  “言而无信,诺而不践,枉称君子,所谓心如磐石,当是虚言”,短短几行字就宣判了蓝曦臣不值得他信任。

  “这……”蓝曦臣苦恼地一扶头,今日确实让晚吟苦等许久,也怪自己没能顾得上他,但叔父已然让步,修复好古籍便能送晚吟回莲花坞,他又怎么好再违拗?

  虽然已经很累,但他不想才刚互通心意便因为这件事而生出误会和隔阂,不能让晚吟误以为他连这点小事都无法说到做到,是故他取了传送符,打算直接传送到莲花坞。

  “宗主!”有弟子匆匆而来,声音里都是急切。

  蓝曦臣心下顿觉不妙,果不其然,弟子着急地道:“宗主,瑞清和阿钰夜猎受伤,医师请宗主前去杏林居相助。”

  蓝曦臣看了看手里的传送符,只得叹息一声收了起来:“走吧。”

  等到处理完蓝瑞清和蓝钰的伤,已是深夜,不便再去莲花坞打扰江澄,蓝曦臣想着也只能明日一早赶过去。

  可惜天不从人愿,翌日一大早,蓝家族老便集体发难,将蓝曦臣请去了祠堂,或劝说他放弃这条歧路,或直接施压让他早日娶妻,或责他莫要忘了宗主本分。

  蓝启仁一言不发,既不与其他长辈一起七嘴八舌试图劝蓝曦臣回心转意,也不出声替蓝曦臣转圜,只冷淡地看着蓝曦臣跪在祖宗牌位前不急不缓一句一句地与十多位长辈恳切陈情,据理力争。

  为一人而入红尘,人去我亦去。从先祖蓝安开始,蓝家人便如同被施了痴情咒,一旦入了情道,便回不了头。

  蓝忘机如是,蓝曦臣又怎会跳出这魔咒?

  恍惚间,蓝启仁忽然想起十多年前,独自流亡的江晚吟被蓝曦臣藏在一袭黑袍之下,带回了云深不知处。

  小侄儿受父亲影响,会把喜欢的东西藏起来,那大侄儿呢?他失去母亲的时候也只不过比小侄儿大两三岁,他的心思,又能比小侄儿健全多少呢?他难道就不会想要把喜欢的东西藏起来吗?

  原来一切,在多年前就有了预兆,他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把那个人藏起来过。

  到得后来,天地反覆,人事全非,忘机藏物,曦臣藏的,却是心,一颗爱人的心,一颗不合时宜爱人的心,一颗会给对方带去麻烦的爱人的心。

  蓝启仁目光里的冷淡忽然染上了几分热意,他已经为了家族规行矩步了十多年,他已经束缚了自己的心十多年,虽然不知是什么契机让他打破了自己给自己套上的枷锁,可或许这样也挺好的,他的人生或许会更鲜活一些呢?

  爱从来不是错,错的只是为了爱而用错手段。

  “启仁,你倒是也说两句啊!”三堂叔终于发现了蓝启仁一直都沉默不言,立刻出言提醒他。

  蓝启仁仍沉默着,其他族老此时也都息声,纷纷望向了蓝启仁,毕竟他是曦臣的亲叔叔,一手养大双璧兄弟两个,他的话,曦臣总该听进去几分。

  蓝曦臣这时也转了个方向,面朝着蓝启仁跪好,伏首深深一拜,既不言语,也不起身。

  蓝启仁看着伏地不起的蓝曦臣,两厢皆不言语,一个用沉默传递决绝,一个用沉默对抗对方的决绝,气氛顿时比方才压抑了不知多少倍。

  也不知这样的沉重持续了多久,蓝启仁终于动了,他起身,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这……”三堂叔伸手欲拦,却落了空。一屋子的族老长辈也都哑然失声,看来,启仁已经退让,成全了曦臣。

  蓝曦臣久久不起,只有清浅湿意,渗透了青石。

 


  时已仲夏,青荷小筑周围的莲花开得正盛,江澄于小筑中临风而立,看着快近午时的日头,心里有些不安。也不知蓝曦臣是否已经被族中长辈为难,虽然他贵为宗主,但此等涉及婚姻和子嗣的大事,势必不是宗主身份便能压下去的。

  要不然,现在就去一趟云深不知处吧,本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于情于理,都该他们一起去面对。

  想到就做,江澄转身正要走,传送符的烟尘竟在面前飞舞,那个如芝如兰的人便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晚吟?”蓝曦臣有些惊讶,传送符竟能直接将他传送到莲花坞内?

  江澄神色一喜,蓝曦臣全须全尾毫发无损站在自己面前,想必蓝家长辈还未曾为难他。

  “蓝大哥。”他方欢欢喜喜喊了一声,接下来出口的话却是:“哼,说了陪我回莲花坞,结果让我独自一人回去不说,这时候才赶来,泽芜君果然言必行,行必果。”

  蓝曦臣愧疚不已:“抱歉晚吟,是我不好,只是昨日事发突然,等我忙完已是深夜,本想今日一早就来见你,谁料又被绊住,一拖再拖,才拖到了现在,晚吟不要怪罪。”

  江澄仍面色冷淡:“江某岂敢怪罪,我算什么东西,自然比不得泽芜君的家事重要。”

  “晚吟!”蓝曦臣又着急又心中惊疑,“我……蓝涣绝无看轻晚吟之意!”

  “蓝宗主的话,几分可信,几分信不得?世人只道日久情薄,蓝宗主倒好,说过的话一天不到就变了卦,好一个蓝家的伪君子,呵。”

  “我……我何曾变卦?”江澄如此不依不饶又赤口毒舌,蓝曦臣略觉古怪,但他知道江澄本就矜诺重约,是自己失约在前,也不能怪他生气。

  江澄眸子微凝,看了蓝曦臣一眼,紧抿着唇不再开口。蓝曦臣有些不知所措,神色忧愁,江澄心底叹气,忽然抓了他的手,拉着他离开了青荷小筑,径直去往他的住处霜飞榭。

  甫一踏进院门,江澄便停了下来,刚想松开蓝曦臣的手,却被反手握紧。

  蓝曦臣还有些不安,他执起江澄的双手,试探道:“晚吟,是不是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我的气?晚吟留书里误会我,急得我辗转反侧了一整晚。”

  我哪里生气,哪里误会了?留书写的不是让他安心修复古籍,莲花坞里有事自己先回去了吗?

  但江澄眼眸微睁,微微皱着眉,闭口不言,神色似乎有几分苦恼。

  蓝曦臣更不安了:“晚吟连话也不同我说了吗?”

  江澄眉头皱得更紧了,抬眼看着蓝曦臣,颇有几分无可奈何,他忽然挣脱了右手,覆上了蓝曦臣那双温柔如水深邃如海的眼睛,随后微微倾身,印上浅浅一吻,用行动代替了言语。

  蓝曦臣呆了一瞬,在江澄退开的刹那用力扣住了他的腰身将人搂回去,倾注了全部柔情吻了回去。

  两个人清心寡欲了三十多年,何曾与人有过此等亲密举止,亲吻都不得章法,但一腔柔情蜜意如涓涓春水,迅速滋养了他们干涸的心。

  

  方闻意大袖一扫,梧桐树下的水井便仙雾缭绕,再看不见红尘之事。

  “好小子,倒也不笨,知道用行动代替语言,变相破了我的上神祝福。那么,蓝曦臣又要怎么破局呢,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李听情白了他一眼:“无聊。”

  “道长别这么说嘛,两个人都是一门宗主,将来所要面对的考验和困难又岂是寻常?我只是考验一下他们对彼此够不够坚定嘛。”

  “我要是他们,真的会讨厌你。”

  “讨厌我的人太多了,他们得往后捎。”

  月老不雅正地翻了个白眼,真是脸皮太厚!

 

 

  日暮时分,江澄送蓝曦臣离开云梦,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作别。

  “晚吟,明日我再来看你。”蓝曦臣的不舍溢于言表。半天下来,江澄几乎没有说什么话,但他的眼里含着笑意,是以蓝曦臣虽不明就里,但也不再担心他还生自己的气。

  江澄点点头,仍旧没有开口,似乎是怕蓝曦臣觉得他冷淡,又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蓝曦臣心头一甜,笑容便收不起来,但他不得不走了,只能捏了捏江澄的手,转身踏上朔月飞走。

  可惜第二日,江澄从日出等到黄昏,也没有等到蓝曦臣,只等来他歉意满满的一封书信,说道他被门中要事绊住,脱身不得,但他承诺明日一定赶来。

  江澄叹息一声,不免有些许失望,但他自己也是宗主,便猜测着必然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处理。

  只是他们才互通了心意,正是最渴望时时见面的时候,等待便太过磋磨人心,江澄便不免有些恹恹的,这一夜也没怎么睡好。

  到了第三天,江澄心里有些预感,蓝曦臣大概仍不会来,就像是老天爷的捉弄一样,但凡是蓝曦臣予他的约定,总是要失约的。

  “唉!”江澄站在栖风阁二楼,看着莲湖水天一线处又圆又红的落日,长长一叹。

  果然,他没有来。

  这一日直到入睡前,江澄也没有收到蓝曦臣的只言片语,这得多忙啊。

  罢了,你不能来,那我去总可以吧?

  翌日一早,江澄梳洗穿戴完毕,提上三毒便破风而去,正是姑苏的方向。

  一路水阔天长,云梦至姑苏,迢迢远路,江澄加快了御剑的速度,想早些到达姑苏。

  才将将飞出云梦地界,江澄忽然听到了尖锐的剑鸣声,一道白影正飞速朝他这边御剑飞来,快得惊人。

  “蓝曦臣!”擦身而过之前,江澄喊了一声,停了下来,静立三毒之上。

  对面的人也猛地停了下来,如此高速御剑又突然停下,凛凛烈风吹得他头发都凌乱了几分。看着眼前紫衣猎猎发带飞扬的江澄,暖流淌过蓝曦臣的心田,一颗心满是感动和甜蜜。

  他朝着江澄伸出手,江澄便足尖轻点,飞身跳到了朔月之上,三毒则飞回了剑鞘。

  两人在高天长风里,在朔月之上相对而望,蓝曦臣拂了拂江澄有些凌乱的额发,柔声道:“你是要去姑苏吗?”

  “我去姑苏干什么?去见你这个爽约成性一点信用都没有的混蛋吗?去见你然后再被你骗吗?你是什么不得了的香饽饽吗我非要上赶着去见你?我是蠢还是失心疯?”江澄一开口便是与所为背道而驰的讽刺怒骂,他懊恼地抿紧了唇。

  蓝曦臣听了却不着急也不生气,反而大胆地搂住了江澄的腰,笑道:“我总算明白,晚吟那天为什么一直不开口说话了。”

  江澄恼恨不已,他以为都过去两三天了,那让他张口就嘲讽骂人的上神之力应已失效,谁料竟还在他身上。

  蓝曦臣又道:“看起来,我们又被上神仙君捉弄了。我怕我一旦跟你约定什么,必定又要失约,所以干脆什么也不说,天一亮就御剑往莲花坞赶,只是不曾想会在半途遇到晚吟。”

  “松开!青天白日之下,搂搂抱抱成什么样子!你雅正被狗吃了吗?还是说你想被别人围而观之?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江澄说完,立刻捂住了嘴,司药仙君方闻意,你真的太无聊了!

  蓝曦臣真的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御剑而下,两人便落在了一片山林里。

  “唉,仙君到底要作弄我们到几时,眼下要如何是好?”蓝曦臣苦恼地牵住江澄的手,摇摇头。

  江澄不敢开口,咬牙切齿,默默咒骂方闻意,这事儿铁定是他捣的鬼。

  蓝曦臣苦笑一声:“罢了,先回莲花坞吧,我们慢慢走回去如何?”

  江澄不敢应声,只能点点头。

  蓝曦臣认真道:“晚吟都不气我无法遵守约定,还亲自赶去姑苏见我,我又怎会介意晚吟赤口毒舌?晚吟不必缄口不言,我能听懂你的心真正想说什么。”

  “真的吗?”江澄与他目光交汇,不曾注意说出口的已不是冷嘲热讽。

  “真的,晚吟连莲花坞的禁制都对我放开,我还有什么不懂的呢?”蓝曦臣心里又软又甜,得道侣如此,便是被仙君作弄几回,也一点都不委屈。

  便是此刻,莹莹光华一闪,一位峨冠博带,身负宝剑,手执拂尘的白衣道门仙君忽然出现在了曦澄二人面前。

  “重光仙君?”江澄微微有些惊讶。

  重光仙君点点头,拂尘一扫,两缕紫光便从曦澄二人身上逸散,上神祝福解除了。

  “抱歉,蓝宗主,江宗主,作为神仙,方闻意行事,有时候确实有些过火,还请二位能够原谅他。只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不是以戏弄人为乐的人。”

  蓝江二人面面相觑,还有些震惊于重光仙君竟然显出真身来与他们相见。

  李听情又伸出手掐算片刻,眉头微动,对江澄道:“江宗主可否容我替你把一把脉?”

  江澄对李听情的观感比方闻意好多了,也便伸出手,请李听情随意。

  李听情略施一礼,手便搭上江澄脉门,只片刻后,竟是恍然大悟。

  但听李听情叹息一声道:“江宗主的金丹竟受过如此波折,这天下痴儿,果真莫外乎情。只是他人的金丹,终归埋下了隐患,方闻意从前乃是以医入道的绝顶医修,他想救你,可神仙不能干预凡人命数,必须要沾染因果才能插手,而这因,便是这看起来欺负人的上神祝福,果则是替你清除金丹隐患。”

  江澄和蓝曦臣都愣住了,想不到这上神祝福背后竟是这般缘由,倒是错怪司药仙君了。

  听闻了人间情意,便见不得人间疾苦,原来听情闻意,是上苍对人间的一缕温柔。

  李听情伸出手,掌心里有一枚微弱光华萦绕的仙丹,他示意江澄收下。

  江澄猜测这就是清除金丹隐患的仙药,他拱手为礼后,才接过仙丹,对李听情又是深深一拜。

  李听情微微点头,真身法相便越来越淡,直至消失,来如清风,去似流云。

  江澄还有些怔愣,看着手里的仙丹,喃喃道:“蓝大哥,上天为何突然温柔待我了?”

  他闭了闭眼,不等蓝曦臣开口,便猛地转身抱住蓝曦臣,抱住这一生最初的温柔,最终的爱,正是有了他,他才感受到真正的爱和温柔。

  蓝曦臣回抱江澄,刚想说话,忽然灵台一阵混沌,人也呆立了片刻。

  他回过神来,忍下眼底的泪意,声音都微微颤抖:“自然是因为晚吟值得被爱和温柔包围。”

  蓝曦臣紧紧抱住江澄,如果江澄是从来没有被命运温柔以待过,那自己则是突然被命运收回了一切温柔。好在,他们还有彼此,他们还可以给彼此温柔和爱,润泽心底的荒漠。

  “晚吟,我们回家吧。”蓝曦臣压下所有情绪,笑容温柔。

  “家在何处?”江澄望进他的眼睛里,轻触他眼角,好端端的,怎么流泪了呢?

  “云梦也好,姑苏也罢,有我在的地方,就是家,你愿意跟我走吗?”

  “好啊。”江澄一笑,有我的地方,也永远是你的家。

  两人十指交握,沐着清晨的万丈霞光,向着莲花坞,向着家,向着心的归处,一步一步走去,坚定又从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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